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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.小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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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昨晚从文渊阁回来已是深夜,夜里冷雨敲窗, 凄风潇潇,今日一早起来略有疲惫。林昱下楼到客栈大堂吃罢早饭, 就慢步踱到后面的小园中散心。

    北方的秋天沉静而轰烈, 前几日还天空湛蓝,枫叶深红,一场寒雨下过,绿叶尽去,枝头萧索。

    再往前走几步,就看见自己卧房的轩窗了。旁边有几个工匠在修葺屋顶上的瓦片, 其中一人道:“昨晚的风大,雨也大,今日这一排屋子有好几个房间漏水的。”

    “一场秋雨一场寒呐, 早上起来冻得我一个哆嗦,家里啊, 已经在准备过冬的棉衣了。”

    一个似工头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下面指点江山:“大家伙别闲聊了,都把活给做我细致些,省得那李掌柜跟跑来跟我埋怨。”

    林昱抬头看了看自己房间的小窗, 双目微眯。他侧身对那中年男人拱手一礼, 手摊向他旁边竖在墙上的梯子道:“这位大叔,可否将这梯子借给在下一用?”

    那男人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番,客气道:“这梯子原本就是客栈里的,你拿去便是。”然后把梯子提到他面前,笑道:“你是住在这里的试子吧,生得白白净净的,一看就是个读书人,能拿得动否?”

    林昱笑着接过,将梯子靠在那扇小窗下面的墙上,而后一手提着袍摆,一手攀扶着木梯,一直爬到窗户那处,在周围细细观察。

    一会儿工夫,他从梯子上下来,把木梯拎到原来的位置,跟那人道了声谢。

    他折返回客栈大堂,听到外面一片喧哗嘈杂声,出去一看,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背着粗布包袱,正欲冲出守卫的阻拦,而她前面立着两名面目凶冷的官差,持刀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
    那女子两手悬在半空,指手画脚乱比一阵,口中咿呀有声。

    那两名官差面面相觑,这人,是个哑巴?

    李掌柜从他身后冲了出来,跟官差打揖道:“两位官爷,这个丫头是我临时招来的伙计,她今日写了字告诉我她要回家看望母亲,我跟她说现在不能回去,她偏不听。念她孝心一片,两位官爷能否开开恩,放她走?”

    那两名官差面色不改,冷声道:“京兆尹令,状元客栈内所有人不得离开半步,若有违抗者,以从犯论处,严惩不贷。”

    那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双手合十,向那两名官差不断叩头,口中咿语,似在央求。

    那两名官差看着跪在地上的柔弱女子,正无措间,听见一道清亮沉稳的声音传来:“她不能离开!”

    那女子,众官差,和李掌柜都向后面看去,林昱缓步走近,危言正色道:“小宁,你与庄辞被杀一案有关,随我去京兆府一趟吧。”

    面前这位书生是陆大人特意嘱咐要关照的,陆大人官拜正四品上,在京城黑白两道都吃得开,极少有让他敬畏认怂的人。此生想必是个厉害人物,或者他背后有个惹不起的厉害人物。衙役们一听此话,立刻就押了这哑女,送往京兆府衙,不敢有一刻拖延。

    陆亦谦正在房中与小妾亲热温存,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咚咚隆隆的击鼓声,吵得他无比头痛烦闷。

    “老爷还是先起身,让妾身伺候您更衣,别……误了公事。”小妾在他身下娇喘微微,那娇媚入骨的声音让他骨头都酥麻了。

    “这里春/色正好,本府哪有心情去管那劳什子的公务,让他们先等着。”说完又伏在了她的身上。

    “咚咚咚”的敲门声传来,门外的主簿贴着门缝说:“大人,状元客栈有位名叫林昱的试子,他来府衙击鼓,说是找到了与那件案子有关的疑犯。”

    陆亦谦听到林昱两个字身子一抖,立刻翻身下床慌里慌张地更了衣,象征身份的黑色长翅官帽一戴,往日的浩荡威严又回来了。

    他脚步生风地走进府衙大堂,往椅子上一坐,手中惊堂木响亮一拍,大喝一声:“升堂!”

    底下立刻呼啦啦跪了一片,他抬手理了理衣襟,字正腔圆道:“堂下所跪何人?击鼓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林昱拱手道:“启禀大人,学生是今科试子林昱,今日前来京兆府衙门外击鼓,是因为学生找到了杀害庄辞一案的疑凶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陆亦谦的目光从转到他身旁跪着的女子身上,手指着她问:“你说的可是她?”

    “正是,此人名叫小宁,是状元客栈的短工。”

    跪在地上的小宁抬起泪水涟涟的脸,挥舞着双手,咿啊半晌。

    陆亦谦拍了下手中惊堂木,余音似水波回荡,堂上顿时肃穆宁静。

    “大胆,本府问案,如实回答即可,你如此失礼无状,是何道理?”

    跪在小宁旁边的李掌柜朝堂上一叩首,道:“禀告大人,小宁是哑女,说不得话,她不是有意冒犯,还望大人息怒。”

    陆亦谦虢须颔首,“原来如此。”

    他看向林昱,问:“林昱,你指认这女子为此案疑凶,可有证据?”

    林昱道:“学生既敢击鼓指认疑凶,自然不是空口妄言,大人请听学生道来。”

    “试子庄辞一月前入京住到状元客栈,每日读书弹琴,起居有序,并无任何异常。直到省试的前三天的夜里他看见了鬼怪,第二天醒来,以为只是做了个可怕的梦。当天夜里,他又遇到同样的事情,同样的鬼怪,凄惨的叫声,让他难以安眠。第二天,也就是省试的前一天,他找到客栈的李掌柜,提出换房间或者搬出客栈,我与苏闻以及李掌柜都认为他是考前紧张所致,将窗外树枝误作鬼怪。最后,学生与庄辞换了房间,当天夜里,庄辞在先前学生住的庭院的房中被人杀害。”

    陆亦谦听到此处手已摸到惊堂木,就差举起来往案上大拍一声,然后喝其荒谬至极,再以藐视公堂之罪打上三十大板,丢出府衙,以正律法。

    但是,他眼睛瞥到林昱腰间露出的令牌,猛然想起二皇子那冷峻锐利的眼神,心里默默地打了一个哆嗦,又讪讪地将惊堂木放回了原位。

    “鬼怪?本府听着也甚为怪异,不知道这与此案有何关联?”

    林昱继续道:“鬼怪并非邪崇惑人,而是人为使然。其实小宁,就是庄辞口中所说的鬼怪,这一切都是小宁做的。”

    林昱一言语惊四座,堂上众人的目光纷纷汇聚在小宁身上。

    小宁却连连摇头,面色惊慌,依然是那副娇弱堪怜的模样。

    陆亦谦捻了捻胡须,惊奇道:“哦?本府竟像听传奇话本一样,云里雾里地不知究竟,你还是详细说来。”

    “小宁是客栈里临时招来的短工,听李掌柜说,她是客栈伙房管事的远房亲戚。她在客栈后堂主要负责烧热水沏茶之类的琐事,从而有了作案的机会。苏闻兄告诉我说他在自己的水壶上写上自己的名字,是为了防止跟别人的水壶混乱,而他与庄辞所住的那一排客房是客栈中比较下等的,所住的试子在衣食住行也都非常节俭,在下查过,他们的水壶上都写有自己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“住店的试子都是早晚去柴房各取一趟热水,那两日的晚上,小宁在其他试子的水壶中下了可使人昏睡的蒙汗药,而在庄辞的水壶中下了迷幻剂,所以他才会精神失常,产生幻觉,以为遇到了鬼怪。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,那迷幻剂则是忘忧散,服食过量便会使人致幻。”

    陆亦谦疑惑道:“你说了这么多,大都是自己的猜测臆想,没有真凭实据,实难服众啊。”

    林昱道:“启禀大人,学生今日在原先庄辞住过的房间外面的轩窗周围,发现了梯子磨损墙壁的痕迹,我猜测她是在窗户外面发出一些惊悚叫声,才让庄兄如此恐惧。”

    “咦,她明明不能说话啊,又怎能发出鬼怪之声呢?”陆亦谦问道。

    林昱侧首看向小宁,微微一笑:“这个问题要让小宁自己来回答了,她,并不是哑女,喉咙烧坏,只是她欲盖弥彰的把戏。如果大人现在派人去查她的真实来历,并且搜查她住过的房间,一定还可以寻到一些蛛丝马迹。”

    众人再一次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,但这次小宁却没有流泪咿呀反驳,她低头朝堂上一叩首,再抬起头来时,她脸上恬静安详,目光无所畏惧,“林公子果然聪明过人,给试子下药和装神弄鬼吓唬庄公子的事确实是我做的,不过小宁自问行事谨慎,林公子是如何看出我并非哑巴。”

    小宁的声音悦耳若莺啼婉转,令人心畅。

    林昱想了一刻,开口道:“此事说来,还是小生失礼了。姑娘可还记得那日我在客栈大堂与你撞到一事?那时我在慌乱中握住姑娘的手腕,恰好搭在你的脉上,就顺道给姑娘把了把脉。所谓脉为血之府,贯通全身,小生略懂医术,故而得知。”

    “甚妙甚妙,林公子博学多才又心细如发,令本府佩服,佩服。”陆亦谦听言很是激动,就差站起来击掌赞叹了。

    待他缓过神来,便正色道:“小宁杀害试子庄辞,如今证据确凿,凶犯供认不讳,即刻将小宁打入死牢,择日处斩。”

    小宁闻言赶紧叩首辩道:“小宁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吓唬庄公子,好让他考试时难以集中精神,小宁只是想让他落榜,从未起过杀意。”

    林昱也道:“启禀大人,此案还有很多疑点未解,不能这么草草结案。其实,学生方才所说的窗外有梯子摩擦留下的痕迹一事,乃是学生为了诈出小宁的实话而编出的谎言。昨夜下过一场豪雨,就算留下什么证据也早已被雨水冲刷掉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陆亦谦颇有些为难,这个案子审到这里,差不多可以了结,但若是不按林昱说的做,殿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啊。

    “此案证据不足,暂将小宁关入大牢,听后发落。退堂!”

    府衙大堂通往议事厅的小径上又出现一个急匆匆的身影,陆亦谦双手提着的官服  ,一进正厅就向前一跪,然后将审案的内容一一与廷泽道明。

    “请问殿下,下官接下来该怎么做?”

    廷泽起身,负着手道:“一切听从林公子的吩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