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1.红灯笼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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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真,幼稚!你柳大壮说让谁查案,就让谁查,你当自己是前清的皇帝老儿呢?孙队长理都没理他,让两个人按住了柳掌柜,派人搬了柳家媳妇的尸身就走了。

    柳掌柜坐在地上, 发愣。

    有人问, 尸体弄回去干嘛啊?

    “这你就不知道了, 验尸啊,不验尸怎么能弄清楚死因,怎么抓住那坏人?”

    “我看不像是人做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看也不像。”

    “别是什么鬼怪做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可别吓我。”

    一听要验尸,柳掌柜一咕噜爬起来, 上了楼。

    人群慢慢就散了, 整条街上人心惶惶。

    高良姜趁着柳掌柜店里人心惶惶,乱成一团, 搬来了梯子, 把俩灯笼摘了,拿回了店里。灯笼里的红蜡烛已经熄了, 留着半截蜡烛。这灯笼邪乎,高良姜不敢点, 怕阿藏怪他,也不敢烧了,只能把灯笼扔楼梯下的小隔间里。

    这一整天,高良姜坐在柜台里,看着外面。一直看到天慢慢黑下来,阿藏也没回来。

    因着柳家出了那样的事,原本繁华的前门大街一到晚上就没了游人。家家都早早关门闭户,高良姜又等了一会儿,实在盼不回来那人,只能灰心丧气关了门。

    后院里有敲门声,小蓟开了门,王凌娘走进来,手里拿着一件大棉袄,对高良姜道:“最近街上不太平,我来接黑米早些家去。”

    高良姜点点头,阿藏不在的这几天,店里一点儿生意都没有。没有也好,若来了客人,谁给下厨做菜呢?

    “高掌柜,我们先走了。”王凌娘跟高良姜打招呼,那大棉袄披在黑米身上,想是怕他经过院子的时候,被风吹了着凉,真是个好娘亲。这两人走远了,高良姜隐约听见王凌娘问黑米,“今晚还跟娘睡,知道吗?”

    黑米“唔”了一声,不太有精神头。

    热了几个粗面馒头,找出些咸菜,夹在馒头里,又烧了壶热水,高良姜跟小蓟就这么凑合吃了晚饭,各自休息去了。胃里塞着难消化的东西,人就睡不着,高良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,半晌坐起来,喃喃问出声来,“阿藏……你去哪儿了?”

    怎么这么些天不回来?

    不会……出什么事儿吧?

    呸呸呸,乌鸦嘴。

    这人一走,就光想着那人的好,当初的坏和心塞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,高良姜想到阿藏几次救她性命,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,尤其是最初认识的时候,那怨晴娘是何等的凶狠,若不是去潭拓寺找了阿藏来——

    对,潭拓寺,怎么把这地方忘了,阿藏定是回了潭拓寺了。

    高良姜一掀被子下床,脚都放地上了,停顿了一下,又钻回被窝。不急,明儿再去,这样着急忙慌的,他该得意了。高良姜心安,蒙头就睡,只等一睁眼天亮了,往潭拓寺请厨子去。

    被她念叨的那个得意人,此刻是丝毫得意不起来——阿藏在枯井了坐了三天三夜了。他是真觉得无聊,无聊到把井底能吃的绿草枯叶全都吃了,手有一搭没一搭挖着地面,心想着,我个头大,要挖个大点坑才好埋。又一想,都已经在枯井里了,还要什么坑,这枯井不就刚好埋我吗?

    要问这位得意人,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呢?这还要说回他跟高良姜吵架那天。那天,阿藏放了狠话,拔步出了高家庄,他心想,你就是三跪九叩请我,我也不回来。

    出了前门街,他决定放宽一下要求,给掌柜的一个机会,只要他诚心诚意求我,我就勉为其难回去。

    坐在正阳门的石阶下头,坐了小半个下午,吃了一嘴的马路灰,也没人寻来。阿藏心说,还是先回店里看看情况。不怪爷我低头服软,实在是这店里有我重要的东西,我要回去等着,万一要是错过,这些天的苦就都白吃了。

    阿藏嘴硬地安慰自己,往回走。正阳门离高家庄不远,没走多久就回到店门外了。阿藏在店外徘徊了会儿,不知道要怎么进去,四处看了看,正看见柳家庄后院墙头跳下来一个人,这人一身黑色斗篷,脚底生风,走得比自行车还要快。正常人走路,两腿交替行进,一脚前一脚后,肩膀便一边高一边矮,那人可真神了,两边肩膀动都不动,如风一般。

    追不追?不追可就把抓凶手的机会放跑了。追!阿藏蒙头赶了过去,这人跟柳家的案子八九不离十,要能问清楚了捉回来,就堵了小掌柜的嘴……也安了他的心。

    这人越走越偏僻,阿藏跟着他,竟不知不觉跑进了荒山之中。要说北京城里哪有荒山呢?城里没有,城外有啊,阿藏这一追就是一整天,一直跑到海淀去了。海淀有一片皇家园林,称三山五园。前朝咸丰那会儿,英法联军侵华,把这一片烧成了废墟,如今这里人迹罕至,成了格外荒凉之处。

    阿藏跟着那人在废墟里行走,这地方,树被烧被砍不剩多少,连个隐藏行踪的地方都没有,阿藏远远跟着,直到天彻底黑下来,那人这才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四处荒凉极了,在一棵大枫树后面,像是有口井,此人哼哧哼哧搬开井盖,绕着井口走了一圈,不知在干什么。阿藏几步上前,走得近了,那人警觉,猛地一回头,两人脸对脸打了个照面。今儿晚上是正月十三,月亮将近滚圆,月光大绽,明亮得很,阿藏把面前这人看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一看清,血就凉了,这不是人,人哪有这么丑的?这也太丑了,仿佛就是一张没毛的、瘦得皮包骨的猫脸。

    猫脸也吓了一跳,嚯,后面咋跟个了人?此猫脸真是好身手,猛地一转身,伸手直冲阿藏而来。阿藏下意识一个下腰,堪堪躲过一爪,第二爪又至,阿藏连退三步,咕咚一头掉进了井里。

    猫脸人绕着井口走了几圈,冲着井下龇牙咧嘴,似乎想下来却又不敢,阿藏就站在井下抬头防备着,一直到月亮过了中天,往西去了,这猫脸人才跺跺脚,含恨而去。

    阿藏等了半个多时辰,确定此妖怪不会再回来,抹了抹头上的汗,一屁股坐在地上,算是捡回了一条命。

    这地儿实在荒凉,阿藏靠着残水落叶,在井下坐了三天,这中间一个过路的都没有。偏这这井壁上满是青苔,滑不留手,井底又没有藤蔓植物,怎么都爬不上去。

    难道今日,一代名僧、举世的活佛,竟要死在此处吗?

    姜儿啊姜,你只当我是云游四海去了吧,若是找到我的尸骨,你太伤心,我也难受。阿藏长叹一口气,忽然觉得不对,他高良姜一男人,我衍藏也他.妈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,他怎会为我难过?

    估计他还恨我嘞。

    可以想到自己死了,高掌柜却不知道,阿藏又叹了一口气,你不伤心,我心里更难受。

    佛陀说,人生有八苦: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怨憎会、爱别离、五阴炽盛、求不得。阿藏觉得心里挺苦,他是哪一苦,自己也不知道,昏昏沉沉睡了过去,许是饿得不行,梦里竟然抱着高良姜,啃在他脖子上,心中快活极了。梦里高掌柜被他咬得痛,又咬了回来,咬在阿藏嘴唇上,两人如胶似漆黏在一处,阿藏感觉眼前仿佛有无数的烟花绽放,彩虹一般,万紫千红地好看,满心地舒服欢畅,立地成仙。

    美梦易醒,醒来天还没亮,月光透过宽大的井口照在阿藏头上,阿藏恍惚之中仿佛明白,是“爱别离”吧——要死了,他最舍不得,是高良姜。

    他好像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。

    阿弥陀佛……佛祖,你在菩提树下证道,我、我怎么在井底月光下入了情道?

    阿藏恨恨捶了自己一拳,心中不知是抑郁还是疼痛,噗嗤一口血喷了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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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高良姜这一晚不知怎么睡得十分沉,醒来时竟是日晒三竿,她穿了衣服匆匆下楼,楼下黑米趴在桌上睡觉,看见掌柜的也只是点了一下头,趴着又睡着了。

    “小蓟——小蓟你看好家,我找厨子去。”

    “成,路上当心。”要换厨子了?小蓟心里高兴。

    高良姜才到大门口,让一个人挡了回来,柳掌柜上门了。柳掌柜拦住了人,慢悠悠进了店了,四处一看,道:“哟,店里没人啊?高掌柜,你这店里生意,可不成,你瞧瞧我店里。”

    天香庄生意确实红火,出了那样的事,倒是多了不少慕名上门来听稀奇的人,尤其是一些城外的人也听说了,什么小孩儿被吸干了血,有来城里办事的,专门就来这里吃饭,来听听是怎么回事。这一来没白来,听说又死了掌柜的媳妇,天香庄里吃饭的,破案的,边吃饭边破案的,人多的不行。

    “不比您红火,柳掌柜,您无事不登三宝殿,有事儿直说。”高良姜急着出门。

    柳掌柜摆摆手,“我还真没事儿,就是来看看。看看,看看啊,你家这店是怎样的冷清。”柳掌柜挺得意。

    “柳掌柜,你这人可真有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有意思?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,你等着罢。”柳掌柜说完,背着手转身走了,一时情难自禁,忍不住哼着小曲儿。

    这就奇怪了,家里儿子大媳妇儿死了,他还有心思唱小曲儿?高良姜看着柳掌柜的背影,眉头拧成了团儿。

    “高掌柜?高掌柜别发呆了,给我弄口水喝。”孙队长手下的小陆上门来,顺着高良姜的目光,也看到柳掌柜,苦恼道:“怎么是他?哎,他媳妇儿的尸身丢了,这要我怎么跟他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