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.第二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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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真到了半夜子时,塍庭睁开眼。

    糕婆婆年纪渐老,睡眠在这段时间最沉,其实是看不住她的。

    塍庭离开暖和的被子,轻软着脚步,推门也慢之又慢。

    客厅悉悉索索,动静不大,塍庭听见有人从那里走了出去。她耐心地关好门,无声对糕婆婆道声:“安。”

    塍庭先是去客厅寻看一番,阎魔让她的魔云出来照明。云骷不乐意地燃着魂火,心疼地抱住瘦瘦的自己。

    阴绿的火苗帮塍庭看清了一些白日不能发现的东西。

    上了年头的血迹、花钗麦穗、空荡荡的墙角。

    男主人祖传的伞不见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团无意识的冤魂。阎魔命令云骷吞掉它,云骷高兴地从命,对照明的事没那么反感了,工作热情大大提升。

    塍庭一把推开想挤过来的云骷,顺着窄小的血脚印出了门。

    距离上个目击者传播事件过了很长时间,再没谁见识到脱掉羽衣的漂亮女人,也没谁听到她的哀婉鸣叫。大家都把孩子护得特别紧,连亲邻的来往都变得少多了。

    塍庭披着月光独自走在路上。

    “害怕了?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出来赏月。”吸血姬兴致很高。

    “汝想陪着她,可以直说。”阎魔对魔云进行拍头奖励,忍着笑。

    吸血姬被阎魔揭穿,冷淡道:“今晚云多,想必也没什么好看的。”

    她撑着走进自己的房间,红着脸:

    “我到底在干什么啊!!”

    依赖月光是天性好吗?有什么好隐瞒的。她喜欢明明就可以直接飞出去!

    走到一段,血脚印断了。

    是第三户人家的小篱笆园。

    那把补丁重重的伞好好地躺在人家屋旁的过道上,上面正对遮窗。

    这么晚了,这家人还没睡,遮窗里有交谈的声音,浊淡的光透出来。

    塍庭瞅瞅篱笆园前几垛草团。

    画地为牢是个改版的结界术,塍庭确保草团不会掉出枝叶,钻进去挪到伞的边上。

    她想伸手把糕婆婆家的祖宗伞拿过来,往地上一模,没摸着。

    塍庭露出脑袋,看见还差一点距离阿。

    她继续挪,手摸过去……又抓了个空。

    “?!”

    挪的长度应该够了才对!

    塍庭再看,发现伞还是躺在地上,不过她不觉得拿伞最重要了。因为——这户人家里住的,也是俩禽兽!

    “饿坏了?哦哦~宝宝不哭。”里面似乎有女人在逗弄婴儿。

    旁边男人不耐烦地说:“再哭就嘴里塞石头,丢到野外去喂狼。”

    女人抱怨:“屋里那些都快饿死了,饿死还怎么卖钱。我发现一个大了点的孩子,就是想逃的那个,腿都被你打断了,有天赋哦?”

    男人迟疑,声线抖了三抖:“阴阳师?”

    “你当他怎么拿到钥匙的。”女人冷道,“我们日防夜防,他召来了鸟雀衔去!”

    “这还不简单。指不定就是学会点麻雀叫。”听到没觉醒杀人通灵的天赋,男人嗨了声,“多大点事,等人来接后,我们把他瞒下埋了呗。”

    送出去要是真被大人看中了、教习阴阳术怎么办?会被报复的,当然。

    “要不是看他漂亮点,我怎么会留情,早打断的就不是腿了。”

    这两人算是夫妇,平素将盗来的婴儿孩子迷昏。晚上为了不在出货前饿死他们,就会挑众人熟睡的午夜喂食。

    不知那些收孩子的人为什么这次来的尤其迟,两人都在做打算,再等上五天,还不来,他们就要抛尸了。

    不抛尸也没法,粮食不够。

    离京畿近一点的村落,干什么都怕被上面大人发现,互落把柄。

    这栋房子还不是他们的——原主不在人世了。据点只一时存在,谋划却要很早开始。

    孩子们饿得太久,哭都没有力气。

    婴儿吃东西最耗费时间,女人开始还有心情逗弄哄骗,后来就直接灌下去。

    塍庭不知道的是,这对夫妇说的那个有天赋的孩子,他们连最后的食物都吝啬于施舍,说不定对他们来讲,此人干脆饿死最好。

    灯熄入眠。

    塍庭还在消化震惊的事实,草垛左边传来和客厅里一样悉悉索索的动静。

    塍庭没动。

    她仔细用耳朵代替双眼,用声音猜测。

    夫妇的床就在门边,守在那里能最大限度地防止有人真逃。遮窗拐角就是大门。此地奉行门宿不禁、路不拾遗,自从京畿的探访官来过后,大家就约定俗成。

    夫妇守得紧也有这个原因在。

    偷伞贼甚至不需要解开门锁,绕过去以后,一定进了门。

    “你可以送我回家吗?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送我回家吗?”

    “你可以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连续不断的诘问,凄风苦雨、怨愤痛恨,里面的企盼平静被打破的痛苦,连塍庭这个外人都听得出来。

    那人莫不是傻了?从糕婆婆家偷了伞,又对两个人贩子发问,还问的是路?

    “什么人装神弄鬼!”男人恶狠狠地“呸”了口,怕把其他人家吵醒,不算是嘶喊。

    油灯不好点亮,女人压抑着尖叫躲在男人身后。

    魔云分出云絮带了个小云骷实时播报。

    遮窗被女人完全打开。

    伏在男人耳朵边发问的“人”站起身。

    骇人的大眼亘在破旧的伞头中央,妖怪手脚俱全,除了伞头外,都是人的身体。

    足有成人拳头大小的独眼汩汩不断,朝外留着血泪。

    血泪顺着被子流淌,染上了男女的体魄。

    哪里是什么偷伞贼……明明成精了。

    “啊啊啊!唔——”女人被男人捂紧嘴,男人大力扇了她一巴掌,“你想让我们全部被发现吗?”

    在他说“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去死”后,女人愤恨含泪,虚软地瘫在窗底。

    男人见伞妖没有进一步动作,仅仅就是血泪横流,问他“你可以送我回家吗”固定的句子。

    男人干贯了丧尽天良的事,本性是真凶狠,没被吓到,他硬硬心肠,就要上去掐伞妖。

    屋顶响起悲伤而悦耳的鸟鸣,间或有舒展翅羽的破空声。

    唐纸伞妖醍醐灌顶地清醒了,它的血泪每每遇见这些强盗就止不住。

    男人不像几十年前的强盗那么胆小,轻易被吓死,但它也今非昔比了。

    “我顶!”唐纸伞妖圆瞳缩得尖利,伞尖竖起就要对男人捅过去。

    人贩子身强力壮,双手死死抵住唐纸伞妖的伞头,他喝斥道:“蠢婆娘,你是死的吗?拿刀来!”

    女人害怕地站起来几次,都失败了。

    男人再回头时,就看见抱着女人抹唇的吸血姬。

    吸血姬注意到他的视线,咧出尖牙,恶劣至极。怀里他的妻子不知死活,脖颈经月光一照居然有了几分雪白,青色血管上,两个尖孔还冒出点血。

    男人真害怕了。

    他抖着腿,前有伞妖,后有吸血鬼,眼白一翻,晕了过去。胯-下一片骚湿。

    “恶心。”吸血姬动动嘴唇,轻蔑地说。

    塍庭从正门走进来,亏得唐纸伞妖真身不大,门栓那里系着很多条铃铛,伞妖一定是变成伞以后躺着进来的。

    塍庭拆不掉,云骷咬开后,她才进来。

    她看都懒得看那对恶心的人,走过唐纸伞妖后式神录突然把她收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塍庭的异议在看到图鉴点亮了一个后什么都没了。

    要知道看见图鉴不点亮,她心里千抓百挠似的。还有那么多黑框,代表她对妖怪们一无所知,本性发作,难受得很。

    “我们放开那些孩子后就离开。”塍庭说,“这里的人们不欢迎阴阳师。”

    吸血姬:“可你救了他们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不邀功不划算!

    “我还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感谢我……”塍庭慢吞吞地说,拉开床帘的速度倒很快。

    唐纸伞妖就当报酬好了。

    成了妖怪,这里的人更容不下妖怪。

    帘后全是笼子。

    太惨了。

    孩子们又被迷昏过去,鼻息微弱。最大的那个腿别扭地弯蜷,脖间还有链子锁住。

    吸血姬都不确定人们看见自己失踪的孩子成了这样,还会不会保持原来的心肠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她也叹道。

    “把门打开,明天孩子们醒了就会发出求救了。对了,那个女人你没咬死吧。”

    吸血姬脸红地反驳:“我的力道才不会那么差劲,她没死啦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塍庭满意了。

    阎魔沉声:“这两个混蛋家伙死不足惜,我的魔云就可以吃了他们。”

    塍庭踏在线和铃铛上,回眸的笑容比吸血姬还要恶劣:“阎魔要是愿意,下一个冤魂重压。”

    让他们不被发现,就不得清醒。

    “这两个人,当然要给孩子的父母们处理。”

    无知无觉中死去有什么可怕的?

    阎魔当然愿意。塍庭离开的时候,清晨的霞云冒出了几丝几缕,太阳快升起了。

    “天亮了,正适合赶路。”塍庭一手架在额上,“如果你们不认识路,我就随便走走咯?”

    “……反正路也只有一条,你随意。”

    塍庭拢拢糕婆婆给她准备的衣服,清清爽爽地开始继续前行。

    在她走后,篱笆园后的屋顶上空掠起一个身影,说不清是身形极似女人的鹤鸟,还是似鹤鸟的女人,追着塍庭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