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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1.风波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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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见是陈卓,李檀扶着胀痛的额头:“你、你怎么在这儿?”

    “昨天你那些手下吓得不轻,他们想着京都里唯有我能在你面前说上几句话,连夜跑来陈府求我来瞧瞧你。老夫人那边我已经替你回过话了,不用担心。这参茶是嫂子端来的,喝了吧。”

    他将一侧的参茶递到李檀面前:“问你一件事,你要如实回答我。”

    李檀将参茶一饮而下,半笑不笑地说:“我有甚么事情好瞒你的?”

    “你何时染上酒瘾的?”

    李檀少时喜酿酒,但绝不嗜酒。陈卓来时见李檀昏沉不醒,一直梦呓,故而唤了位大夫来号了号脉,大夫诊后望陈卓能劝诫李檀少饮酒,并言看脉象,李檀瘾症缠身多年,日久天长,恐伤本元。

    军队里军纪严明,尤其是虎威将军统领的铁鹰军,治风严谨,绝对不会容部下纵酒。

    李檀冷不丁地僵了一下,嘴角渐渐漾出笑来,温着声音说:“我已戒酒多时,只是这几日糊涂得很,肚子里馋虫一上来,没能管住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问你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...不要问了。”李檀别开目光,微皱着眉头,说,“三愿。不要问了。”

    看着李檀痛苦的神色,陈卓抿了抿唇,藏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。他吞吐一口气,方才沉声说道:“好。我不问了。跟我说说岳渊的事罢,我听燕行天说,那孩子闯了祸?”

    李檀这才将昨日的事告诉陈卓。

    陈卓一听岳渊拔剑将谢容刺伤的事,轻哼了一声,似笑非笑地戏谑道:“真是厉害。能将谢容刺伤的,他是头一个。”

    李檀听出他的玩笑,却愈发觉得烦躁,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梦中的场景,一想便更觉得头痛。

    陈卓道:“无须这般愁眉苦脸,谢容为人...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。他捉了岳渊,定是对你有所求。你可想出什么对策了?”

    李檀说:“已有对策,只是要等上几日。我担心阿渊,他从黎州来,可能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样苦寒的天...牢房里,必不好受。”

    陈卓说:“让他吃点苦头也好,做事冲动不计后果,下次就长记性了。你若担心他,我托大哥去打听打听他被关在哪里,容你去探望。”

    “与他无关。是我不好。”

    是他误事,连累了岳渊。谢容本意是要为难他,却拿岳渊当筹码。

    李檀思忖再三都不觉放心,片刻后,叹息着说:“我还是去宫中看一看姐姐罢。若是谢容真咬着阿渊不放,有姐姐在圣上面前宽言两句,我好放心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来去匆匆的,之前回京可曾进宫看过淑妃娘娘?”

    “受封后见了一次,只是走得急,没怎么说上话。”

    “带些她心悦的小玩意儿去,别让她寒了心,以为你只有出事的时候才会念及她。淑妃娘娘一个人在宫中...也是难过。”

    陈卓知道李檀最有心思,叫他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,必能感受到这个人的温情。

    只是姐弟两人多年不见,之前圣上选他姐姐李念入宫,李檀为此大闹了一场,彼此之间生下嫌隙;加上宫闱森严,见面也是不易,姐弟情分也渐渐疏却不少。可两人毕竟是没了血肉还会连着筋骨的亲姐弟,倘若还有一个人能够扶持着李檀,那人必定是李念。

    李檀说:“姐姐现在已有了个孩儿,上次回京不得见,这次也正好看看。想来还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不称职...”

    李念诞下麟儿的时候,是在六年前。那时候李檀在凤阳关不得归,喜讯附在金笺上送到边关,李檀才知道自己已经是舅舅了。孩子的名字叫谢清,圣上的第七个儿子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李檀握着金笺,又哭又笑,李家没落后,他的姐姐终究是永远出不了皇宫了。

    他不是不去见李念,是不敢去见她。

    当初他执意不肯李念入宫,在圣上面前说了诸多大逆不道的话,龙颜震怒。

    李念将他拖到偏厅,恶狠狠地说“你不要耽误了我”。李檀以为她攀龙附凤是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,口不择言的说了许多割人心的话,说得李念眼泪直流,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他平生都未见过李念流过那么多的眼泪,到最后李檀哑声,低着头跟李念道歉,苦苦央求她不要去宫中。李檀还将两人同做的仕女像端出来,告诉她“进了宫之后就再也不能一同去做泥像顽了”。

    谁知李念捧着仕女像抚摸了好久,最后红着眼咬着牙,将那仕女像摔了个粉碎。

    李檀看着一地的碎片,愣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。自此,两人连着的姐弟情也随之一起破裂。

    日后他鲜少问起李念在宫里如何如何,有人说,他也避着不听。

    只是偶尔听大哥李梁说起过姐姐在宫中过得不好...

    李念不愿意讨好圣上,请了最偏僻的宫殿居住。圣上因着李家不想冷落了她,曾几次到她宫中陪她说话解闷,可李念几句冷言冷语就惹得圣上不快,故而她一直不受宠。

    没有皇上恩宠的妃嫔,犹如身陷冷宫,又怎会好过?

    后来李檀再长大些,回想起当时的种种,才恨自己血气方刚不知轻重。当初李念那般狠绝地摔了仕女像,才是真真切切地顾及着两人的亲情。

    李家尚未没落之时,李念尚且能凭着李文骞在朝中的地位在宫中过着锦衣华食的生活,虽然孤独寂寞了些,但总算衣食无忧。

    后来与越国大津江一战,要了李家三个男儿的命,支撑在李家、支撑在朝廷的顶梁柱轰然倒塌,哀荣殊荣虽都给齐了李家,可这也不能算是靠山。

    李念若不想悄然无息地在宫中死去,就得为自己活着,为李家活着。

    她有倾国倾城的容貌,又有寻常女子难及的文采,但凡说话必定妙语连珠,切心中听。当年李念未出阁时就那般的明艳活泼,李文骞喜她胜过喜其他三个儿子,常叫她是小蜜饯儿。若她要是存心争取什么,虽不能说是手到擒来,却也要比其他人更容易一些。

    谢清今年六岁。正好是李家出事的那一年,李念怀上了龙种。也正是因此,李家尚存一息,苟延残喘地撑到了今日。

    李檀愧对李念,不敢相见,他怕看见李念过得有一点儿不好,而他却又无可奈何。七年时间里,他让自己学会面对,不容逃避。他心中虽怯,却也要比以前多了一丝勇气。

    李檀起身沐浴一番,换上朝服,先将陈卓送回陈府,再到宫中请见圣上。

    这几日圣上龙体欠安,早朝免了,若臣子有要事奏报,需到御书房觐见禀明。

    李檀入宫时,圣上正与几位大学士议事,故而他在外等诏良久,待冬日的阳光有了些许暖意的时候,他才得以进入。

    帝号宣德,慈眉善目,温和过人,民间无一不称颂其圣明。宣德帝即位前为贤王,明世修德曰贤,践言合道曰贤。

    宣德帝见李檀入,眉宇间的倦怠一扫而过,弯起一双眼看着李檀走近,请他坐到一侧的椅子上:“爱卿,快坐。”

    李檀颔首:“皇上,这不合规矩。”

    “规矩都是朕定的,坐吧。”

    李檀不敢忤逆,直着腰板坐到椅子上。宣德帝说:“今日进宫所谓何事啊?”

    “臣回京没多久就寻恩师留在黎州的孩子,还未怎么好好同长姐说过话。臣与长姐多年未见,甚为思念,故而前来请皇上允臣再见一见长姐。”

    “雪浓前些日子还跟朕说思念着你,这些日也总闷闷不乐的,你来看她,正合朕的心意。”

    一旁服侍着的太监给李檀端了一杯茶。

    宣德帝笑着:“尝尝,这是因你的功,越国派使者送来的洛神花。”

    “谢皇上。”李檀翻开茶盖,见茶色微微泛红,茶渣已去了大半,只留些许甜香,入口微酸,却又有些奇异的甜,茶味甚妙。

    李檀放下茶杯,说:“祈国江芷一带也有百姓种植洛神花,不过滋味带些苦涩。虽不如越国洛神花这般清甜可口,但也别有一番滋味。”

    宣德帝微怔,眼睛停在茶杯上片刻。

    李檀疑惑地轻唤了声,宣德帝才回过神来,说:“说起江芷,让朕想起吴王来了。方才几位大学士也同朕说,江芷近些年遇年不利,吴王协同州郡抵害,才保得江芷年丰岁稔。”

    李檀说:“皇上是想念吴王了?”

    宣德帝半笑不笑地问李檀:“你看,朕能想念吴王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