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.第十六章

推荐阅读:

一秒记住【思路客小说 www.siluke8.com】,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!

    三月廿一,惯例是光禄羽林与绣衣卫演武场斗殴,哦不,是切磋,的日子。

    不过,今日的演武场上却是一片暴风雨将至前的死寂。

    最后还是尉迟岚积极挺身而出,接管大局。

    只见他施施然上了擂台,拿过传令使手中的光禄少卿字谕,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。

    “诸位同僚,装死,是不能解决问题的;殴打传令使,也是不对的。既大家都已经没有什么要表达陈情的,那么,下官不才,就勉为其难地帮忙宣布一下春猎名单吧!”

    传令使感激地向他行了谢礼,急速奔出演武场。

    春猎不是请客吃饭,往年宣读名单的传令使,大都在事后领到了一笔颇为丰厚的伤残津贴。

    别看在场这两帮人平日里互相瞧不上,每到这种时候,根本不必谁号令,立马就能同仇敌忾。

    尉迟岚展开那张字谕迅速扫视了一遍,随即望向台下众人,神情沉痛:“各位,今年的‘猎手’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执金吾手下的北军!”

    不是去年那支会稍稍放水的内卫,是以体格壮硕、打法耿直而著称的北军!

    整个演武场顿时哗然了,哀鸿遍野的悲鸣响彻云霄。

    “还没完呢,”尉迟岚再开进口,顺便挥挥手示意大家克制,“诸位,容我说完……”

    那张据说被票选为“光禄府第一俊美”的脸上,隐隐透着幸灾乐祸的气息。

    台下的索月萝不屑冷哼:“名单上肯定没有他自己。”

    傅攸宁虽从未亲身参与过范阳合兵,却听过太多春猎场上惨无人道的事迹。

    所谓春猎,就是以范阳城郊的整片屏东山脉为界,用几乎五倍的兵力人数,围剿被点选参与春猎的倒霉蛋!

    没有干粮!没有地图!没有补给!十数日!

    傅攸宁深信,此刻尉迟岚脸上的神情,绝对是“劝君更尽一杯酒,不如自挂东南枝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将官队列中,原本排在她俩身后的孟无忧想起去年春猎时,在内卫的有心放水之下,自己最终还是躺在马车上回京的奇耻大辱,一时怒从中来。

    顾不得要远离傅攸宁的信念,他移步上去与她们二人并肩而立,也咬牙啐道:“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货!”

    三人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,继而志同道合的将视线转往擂台上,以鄙视的目光在尉迟岚幸灾乐祸的脸上,共同戳了个“贱”字。

    倒是韩瑱在他们身后不动如山,只温朗笑笑:“少卿大人定是多番考量,才会延请北军协助。毕竟阖府上下皆是武官,多历练才好。”

    那边厢,台上的尉迟岚自不管台下的腹诽,眼见众人慢慢平复了心绪,又赶紧补上一刀:“还有呢,就是托少卿大人的福,今年不但有幸请到北军的弟兄,同时还有……”

    噔噔噔噔——

    “……定国柱石河西军——的中军精锐!他们将携手北军,与诸位同赴范阳,共襄盛举!恭喜大家,今年是十打一!明日启程!”

    此言既出,连韩瑱都震惊了。孟无忧更是当场一蹦三尺高,用生命怒吼:“这跟把咱们绑在靶上让人打成筛子有何区别!”

    这一吼简直道出了众人心声,可算彻底炸了锅了。

    原本有北军已经够惨,现在是想看大规模群体扑街表演么?

    河西军!那可是在边地山林中与成羌虎狼之师正面扛了近二十年的!

    还北军协同河西军中军精锐!十打一!

    不如叫咱们自我了断,还落个痛快呢!

    尉迟岚最擅捅马蜂窝,并在搞事后站在一旁笑看别人嗷嗷叫。,眼见此刻场面霎时沸然,他倒独自站在擂台上笑意开怀。

    今年“猎手”的阵容太可怕,众人的垂死挣扎显然就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得多。

    各个兵卒队列乱成一锅江湖,喊的,骂的,闹的,满场穿梭发疯抓狂的,使人不忍卒视。

    将官们全一个头两个大,当即散开着手安抚自己手下的人。

    韩瑱眼尖,见一片混乱中唯傅攸宁旗下的人暂无异动,赶紧低声交代一句“快去找梁大人”。

    傅攸宁不及多想,应声点头,快步跑出混乱的人群,却见梁锦棠正立在擂台对面的回廊下。

    梁锦棠淡淡看她一眼,满脸八风吹不动的冷淡。

    别以为他没瞧见,是韩瑱叫她过来的,要不她指不定想不想得起还有个梁大人可以求助呢。哼。

    此时的傅攸宁脸皱成团,快被急死了,根本无暇细究他眼神中的深意。见他仿佛脚下生了根,只得无计可施地咬牙跺脚,又指指场中。

    最后满头热汗地憋出一句:“哎呀,你倒是管管啊!”

    像被逼急了的小猫小狗似的,毛茸茸全炸成一团。

    梁锦棠唇角几不可辨地微扬,终还是应她所请,挪动了尊贵的脚步。

    混乱起哄的众人只见梁大人疾如闪电般来到孟无忧身边。然后,孟大人就被揍了。

    这就是当年那个于万军之中取敌项上人头,威震天下的少年名将啊。

    起哄者中属孟无忧官衔最高,眼见他被梁大人擒贼先擒王了,满场作死的家伙们被震慑到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毕竟这是每年都会闹起来的事,往年可没见梁大人插手啊。当然,今年仿佛是闹得凶了些。

    孟无忧被揍得,捂着肚子痛到说不出话来。心中倒是十分感激梁大人手下留情。至少,没打到吐血。

    梁锦棠见他眼神委屈且疑惑,便抬手指向满场仅有的一队齐整队列:“今年至少还有一队像样。可惜,很惭愧,不是我羽林的人。”

    那是傅攸宁旗下的小队。

    傅攸宁见众人都随着梁锦棠的指示看过来,默默低头缩进自家队列中,尽力让小旗陈广与武卒阮敏的身形与自己挡住众人目光。她真的,丝毫没想出这种风头啊。

    孟无忧见状,心中忿忿叫嚣,那不过因为傅攸宁是没脾气的弱鸡!就带得她旗下整队人也弱鸡!连闹个事都不敢,没有骨气。

    她那队人若敢闹事,他孟无忧头一个站出来,十里长街敲锣打鼓给他们送金字牌匾!上书“威武雄壮”!

    他们敢吗?敢吗?!啊?

    当然,他此时已基本算被梁大人禁言了。他相信,若自己再敢发出半个字的声响,梁大人定会不吝毕生修为,一掌将他拍成渣,轻烟散入五侯家。

    “十打一如何?北军如何?河西军又如何?”梁锦棠扫视全场,目光沉稳如山,“平日里巡防、办案,没对上过强于你们的对手?若遇上十个这样的凶嫌围攻,你们会转身就走?”

    众人闻言肃然。

    自然是不会的。

    “素日里打交道的不多是亡命之徒?怂成这个鬼样子,都是跪着求人被你们抓回来的吗?春猎不过是演武练兵,兵器不开刃,□□无箭头,这究竟是在怕什么?”

    “便是输了,那又如何?哪怕你手中仅余一块石头,能朝对方丢过去,也算你输得光荣。”

    “输可以,但你们记住,流兵不如寇,溃兵即为贼。”

    梁锦棠傲然站立在那里,掷地有声:“我与诸位,同赴此行,共勉。”

    他的话在那一刻仿佛点燃了众人日趋麻木的,身为武官的骄傲。

    每个人都握紧手中的枪茅,重重点地。

    那响闷然坚定的声响只不过短短一瞬,却是光禄府最威风凛凛的誓师。

    傅攸宁躲在队列中,远远偷觑着他,心中似有流火。

    原来,父亲将他教得这样好。

    原来,他比父亲信中说过的,还要好。

    心有万丈长虹,与日月兮,齐光。

    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    在场众人大多从未听梁大人一口气说过这样多话。

    从前,光禄府众人敬他,畏他,信他,因他是名动天下的光禄羽林中郎将,是光禄府中仅次于光禄少卿的第二号人物。因他赫赫功勋,少年得志,身手不凡……还面冷,心黑,手狠,脾气坏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,梁大人不嘲讽的时候,竟也如此风彩卓然,令人高山仰止。

    场面既已被梁锦棠镇下,尉迟岚又可以接着说话了。

    “梁大人,看来,咱们少卿大人与你有志一同,”尉迟岚真是个不作会死的皮蛋,立刻又幸灾乐祸起来,“恭喜你,春猎名单头一位,光禄羽林中郎将,梁锦棠!那,接下来,若各位对名单有异议,尽可畅所欲言。”反正若真有人心坚如石地不愿去范阳,梁大人应当很愿意成全。

    毕竟,重伤者可免嘛。哈哈哈。

    见梁锦棠只是淡淡点头便应了,众人自然绝无异议,安静听尉迟岚将名单念下去。

    接下来被念到名字的倒霉蛋们均无异议,除了武官的骄傲之外,眼下还有个更为重要的缘由——

    在“就地被梁大人一掌打残”跟“去范阳被北军协同河西军十打一的追上半个月”之间,脑子没坏的人都明白该怎么选。

    “……光禄羽林左将,孟无忧。恭喜恭喜!”

    连续两年不幸中彩的孟无忧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,沉吟片刻后暗暗握拳,决定自明日出发时起,绝不离开梁大人超过三步。

    “……绣衣卫总旗,索月萝。保重保重!”

    索月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:“哦。”

    “最后一位,”尉迟岚收起那张手诏,石破天惊地道出,“绣衣卫总旗,傅攸宁!”

    众人领命,各自带回。

    傅攸宁慢半步咦了一声,扭头见索月萝也满眼疑惑地看着自己,忙求教:“索大人,请问少卿大人的春猎名单,是依据什么选人的呢?”

    索月萝皱眉摇头,也是一脸不懂:“羽林那头既是梁锦棠与孟无忧,那咱们就该是我和尉迟岚,或你和尉迟岚,这才均衡吧?怎么竟一口气派出我们两个废物?”

    “索大人,为了骂我一句废物,把你自己也搭进去,这样好吗?”傅攸宁哈哈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索月萝不以为意地挥挥手:“尺有所长,寸有所短。在范阳合兵这场合,我跟废物也差不太多了。若你能带上你那支小银弩,大概能比我好过些。”

    傅攸宁惯使的那支银弩是她师门特制的连弩,无须太强臂力,只要准头够好,杀伤力极大。

    而就索月萝所知的消息,傅攸宁的准头,据说是在夜里都能打香火的。

    傅攸宁被夸得脸一红,受宠若惊:“你若一把撕掉□□,说哈哈哈其实我并不是索月萝,我都不会觉得奇怪……”

    索月萝认真地回视她,目光坦然:“据闻你曾在韩瑱和孟无忧面前,诚意十足地夸过我是美人,礼尚往来。”她这个人呢,就是喜欢不拖不欠。

    傅攸宁哭笑不得地与她并肩出了演武场:“虽然,不太懂你这个处事准则,不过……挺可爱的。”

    索月萝口中那件事,不过是除夕夜的小插曲,她若不提,傅攸宁都快忘记了。

    当日无宵禁,满城欢庆新年。那夜她与羽林协同巡防,一路无事,孟无忧便拿她磕闲牙。笑话她除了绣衣卫官袍,竟没几件像样的裙襦。又道她与索月萝同为女子,着装品味却别如云泥,讽她去请教索月萝,人家那些漂亮的女式武服都是在哪家铺子做的,让她也去做些。

    她习惯以和为贵,便只笑着回了句,索大人就算披个麻袋也是美人,不能比的。

    没想到,索月萝的消息来源竟如此强大,不过是毫不起眼的无聊细节,却也被她得知,竟还记在心上了。足见索月萝的名声也是她自己一日日聚沙成塔挣回来,绝非坐地任花开、凭空就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