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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.第四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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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尉迟岚接了傅攸宁带来的那张字条后并未即刻就看, 反而死不要脸地凑上来分餐而食。

    好在傅攸宁确也准备了他的那份,否则少不得又要由他疯一阵。

    当他吃饱喝足后,不动声色地瞟了梁锦棠一眼。

    见梁锦棠不着痕迹地颔首, 尉迟岚便满脸嫌弃地对傅攸宁挥挥手:“你可以走了。你俩再在我面前眉来眼去,我怕我忍不住要报官了。”

    傅攸宁心中暗笑,分明是你俩在眉来眼去,当谁看不见似的。

    不过她今夜进来的主要目的,本就是为了告诉尉迟岚今日在兰台石室查到的疑点, 眼下既有索月萝的字条, 倒不需她再口述了。

    于是她点点头, 站起身来:“那我先走了。”她隐隐看得出, 尉迟岚似乎是在这件事上与梁锦棠达成了什么共识。这两人联手, 她心下就定了。

    梁锦棠笑眼觑着她, 越瞧越满意:“太晚了, 回去休息吧。毕竟, 你是有门禁的人。”

    又来?!

    傅攸宁微红着脸瞪他一眼,转身就走。

    尉迟岚受不了地大喊:“傅攸宁!你立刻给我消失!不然我真要报官了啊!”

    待傅攸宁逃命似的脚步声渐歇,尉迟岚才收了笑闹,猛翻白眼。

    “就说, 我尉迟岚手底下没有扛不住事的娇花,瞧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。你这样娇惯她,其实是打定主意将她惯成个废物吧?”

    先前傅攸宁还未进来时, 梁锦棠曾向他警示过, 让他叫她们两人不要再继续查下去。

    当傅攸宁拿出那张字条时, 尉迟岚就明白,仿佛是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那时他瞧见梁锦棠递过来一个眼神,他就明白,梁锦棠不愿傅攸宁在邹敬这个案子上涉入太深。

    “你才废物,”梁锦棠白眼以对,“我自娇惯我的,你管得着吗?”他自然知道她是扛得住事的姑娘,可他不愿让她扛。

    惜花才是爱花人,这道理尉迟岚自然不会懂。也不必懂。

    可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,邹敬这件案子,所知越少,越安全。

    尉迟岚只需懂一件事,就是若他想拉梁锦棠联手,交换条件就是必须将傅攸宁放回安全的位置。

    “好了好了,不废话了,我才懒得管你俩的事。”尉迟岚正色,收起调笑的心思,终于缓缓打开那张字条。

    索月萝的字迹向来灵秀飘逸,今日这字条却略有些潦草,显是在书写时心绪略浮。

    字条上共两段文字。

    第一段是几句简短的记事:

    承玄七年,岁在戊辰;冬月廿一,大雪。太子暴病,薨。圣主痛悲,御体抱恙。

    承玄七年?

    尉迟岚疑惑蹙眉。

    承玄七年,约莫是五十年前。那这段记事中的“圣主”,想来就该是先圣主了。

    先圣主的太子暴病薨逝,时年先圣主已年近七十,悲痛以致心病……破绽在何处?

    尉迟岚重重地闭了闭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,确定事情却如梁锦棠所料,有些棘手。

    他稳了稳突地急跳的心,再徐徐睁眼接着看下去。

    接下来,只是一首诗。

    居然只是一首诗。

    尉迟岚惊疑不定地细看,在心中将那首诗反复默念,始终未品出异常。

    看上去就当真只是一首普通的悼亡诗,内容讲述的是执笔人对已逝发妻的追思。

    他试着将那首诗以藏头、藏尾、回环、增字、减字等各种方式去拆解其中深意,一时却并未读出有什么隐藏信息。

    但他清楚,当他自己、索月萝、傅攸宁都直觉哪里不对的时候,那这其中必定有尚未被揭破的玄机。

    “大约是我当局者迷了,越急越乱,”尉迟岚长叹一口气,将手中的字条直接递到梁锦棠面前,“可否借梁大人威武聪慧的头脑一用?”

    梁锦棠并未伸手去接,只是略侧头去看,任尉迟岚就那样拿着。

    片刻过后,他的神情也转为凝肃:“你看那诗的题记。”

    承玄七年冬月廿一,惠风和畅,天朗。

    尉迟岚心下大骇,立刻又与第一段记事比对。

    都是承玄七年冬月廿一,第一段的记事上写的是,大雪。

    那么,承玄七年冬月廿一这日,究竟是天朗,还是大雪?

    这两名执笔人关于当日天气的记述,定有一个是假的。可按常理,收入兰台石室馆藏的任何字句,都需经过兰台史官集体核验,以确保史料真实有效。

    虽眼下尚无法确定,这段记事与这首诗,哪一个才是执笔人冒着风险躲过层层查验放进兰台石室的。但很显然,这个人的用意,就是想有人能发现这其中的异常。

    那个执笔人是想让人知,承玄七年冬月廿一这日,其实并不寻常吧。

    “承玄八年春……先圣主禅,今上登基。”尉迟岚声量低低的,心跳极快。

    果然,是足以让邹敬带到成羌去做投名状的惊天秘闻。

    绣衣卫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,查个叛国贼竟查出了今上的秘密!

    这下才真是个烫手山芋,若接着查下去,后果不堪设想;可若停手不查……只怕邹敬将这个秘密带到成羌后,那个邻国宿敌也要借此掀起滔天巨浪,待这头举国沸腾时,成羌再举兵来犯……也是不堪设想。

    近两日索月萝与傅攸宁这样大动静上兰台查史料,尉迟岚明白,虽旁人未必就清楚她们在查什么,但各方势力都在等待绣衣卫主动揭晓谜底。

    如今真个骑虎难下,进是死,退也是死。

    天杀的邹敬,竟找到了这样致命的东西。找到也就罢了,拿去叛国算什么事?

    尉迟岚唇角一向的笑意沁着冰寒,此刻的尉迟岚绝非平常大家所熟悉的那个吊儿郎当的尉迟岚了。

    梁锦棠微微蹙眉,心中也在飞速地计量着。

    *****************

    在尉迟岚与梁锦棠被关进绣衣卫诏狱的第三日早朝上,果然有言官当庭弹劾绣衣卫总院勾结光禄羽林滥用职权,迫害史官邹敬,致使他为保命而遁逃。

    老谋深算的傅靖遥显然早有准备。

    还未到午时,消息就自内城传回了光禄府,少卿大人舌战群雄,双方战个平手,后经陛下斡旋,一切等找到邹敬后再议。

    总之,在陛下的和稀泥之下,梁锦棠与尉迟岚有违规制的过错暂且就以三日牢狱混过去了。

    韦孝严亲自去绣衣卫诏狱将那二人请出来,梁锦棠倒没多事,径自回了自己宅邸。

    尉迟岚却当面将韦孝严一通胡乱痛斥,直骂得韦孝严恨不得跪地求饶,摆足了受害者的架子,这才大摇大摆地出来。

    连索月萝都摇头直叹,连呼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嚣张的人犯。

    得知他俩已被放出来,傅攸宁倒也不急了,有条不紊地忙到申时放值后,才不慌不忙地回去。

    一进门,宝香便火急火燎地冲过来,说三爷午时回来后只叫备了热水给他沐浴用,接着就仿佛一直在睡着,也没吃点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傅攸宁想着,他这几日在诏狱中虽不致于过上什么非人的生活,但定是睡不好的,便陪着宝香去厨房准备晚饭,料他饿醒了总会起来吃些。

    结果梁锦棠这一觉睡到亥时才起,宵禁都已开始。

    他随意吃了些,便拉着傅攸宁就往外走。

    “去哪儿?”傅攸宁小声问道。

    “宝云庄。”

    傅攸宁瞬间像被烫着似的跳出去老远,惊疑不定地望着他:“大半夜的……去宝云庄做什么?”

    为何会没头没脑忽然就提出要上宝云庄?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?

    “你站那么远,我什么也不想说。”梁锦棠冷哼一声,对她倏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件事有些在意。

    傅攸宁脚下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无法动弹,脑子真是乱极了。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脑子已然宛如废物,怎么也想不明白。

    最后,梁锦棠妥协地叹了口气,无奈地回身走到她面前,看着她慌乱的眼睛,低声道笑:“好吧,既山不来就我,那我来就山也是一样。”

    他在心中为自己将来的生活掬了一把同情泪。

    面对这姑娘,他的骨气,甚至他的脾气,慢慢都死掉了。

    他可真惨。

    “那日我本想回来仔细同你说的,后来太急,只得先去应付傅靖遥那头,”梁锦棠笑得有些得意,半点不像很惨的样子,“我,见过荀韶宜了。”

    那日他回梁氏大宅与梁锦和谈过之后,梁锦和直接带着他去见了秉笔楼主荀韶宜。

    前些日子他在查太史门,而太史门也早有察觉。之前他远远见到他的堂弟梁景明时,梁景明同样也发现了他。

    梁景明平素并不在京中,那日是循例来找荀韶宜谈些事,当时便将梁锦棠可能在查太史门之事告知了荀韶宜。

    因此,那日梁锦和带着他面见荀韶宜时,荀韶宜对他的到来并无惊讶。

    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,当他开门见山地亮出底牌,表明自己的来意后,荀韶宜告诉他,太史隐早在多年前就打过他的主意了,只是扶风梁氏不放人。

    他这才真叫自投罗网吧。

    那日虽是双方头一回正面接触,荀韶宜却让人见识到秉笔楼主非凡的魄力。他迅速果决地与梁锦棠达成共识,让他尽快去宝云庄,详情直接与齐广云接洽。

    这又是一件他万不曾想到的事。齐广云竟是傅攸宁的师门联络人。

    此刻的傅攸宁觉得,她需要冷静一下。

    “见过……荀韶宜了,是什么意思?”也不知怎么的,她整个人都在发抖。

    她被吓惨了。

    梁锦棠瞧着她那慌乱又茫然的样子,忍不住就将她揽过来抱在怀中,在她耳边缓声笑道:“就是说,我同你,站在一起了。你若想扔下我独自走掉,太史门的护史剑阵可不会放过你。”

    护史剑阵是由掌门太史隐与三大长老共同监管的,护史剑阵存在的意义,一是保护太史门所记史实存档,二是清理门下叛徒。

    荀韶宜连护史剑阵之事都告知梁锦棠,也就是说……秉笔楼代表师门,接纳了梁锦棠这个半路拜入门下的弟子?

    那一瞬间,傅攸宁那不够聪明的头脑难得灵光乍现。

    她有些想哭,又有些想笑,最后只好索性将脸扑到他怀里,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终于,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走在这条狭窄又看不到尽头的路上。

    从此后,青衣山天蓝水清,繁花迤逦,面前这个人,会始终陪在她的身旁,一起去看花扬雪落,岁月绵长。

    沈蔚说过,世间事,最难得是两情相悦。常常你心悦之人,并不一定以同样的眼光看你。

    傅攸宁想,自己真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姑娘。她不但等到了这两情相悦,她心悦之人,竟还要同她行在一起,走上一条至死不能回头的险路。

    她忽然觉得,也许自己从前历过的所有艰难,都是为了将运气攒好,而后,来到这个人面前。

    “可是,你其实没必要……”傅攸宁抬起脸望向他,眼中有带笑的泪。

    梁锦棠打断她,傲傲娇娇地抬头望天:“我乐意,管得着吗?”

    傅攸宁怔了怔,随即抬手揉去眼中的水气,在那瞬间忽然意识到——

    既如此,那可就今非昔比了!

    腰板都挺得更直了。“怎、怎么就管不着了?!”

    “你,你对师姐要尊敬些!”

    “哪里来的师姐?”梁锦棠好笑地看着她那虚张声势的样子,拉了她又走,“想得倒挺美。”

    傅攸宁跟在他身后,偷偷笑,又忍不住要去惹他:“我先入师门,自然就是师姐。我跟你讲,照师门规矩,做师弟就得在下顺从,对师姐要非常、非常尊敬,要让师姐有作威作福的特权。明白吗?”

    明白个鬼,这傻兔子居然也会睁眼说瞎话的忽悠人。

    那日荀韶宜说得很清楚,太史门的传承辈分乱得好有一比,寻常都以各自在师门中担任的事务来界定身份高低,如非必要,极少有人会论辈分的。

    梁锦棠等她跟上来与自己并肩而行,才轻笑瞥她一眼:“有句话,我在范阳时就想对你说了。此时夜色正好,再不说,我怕要遗憾。”

    “什、什么话?”傅攸宁的脸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红了。

    “那句话就是”梁锦棠深情地望着她,眉眼俱笑,忽地抬手往她脑门上轻轻一推,没好气地笑斥,“傅攸宁,没你这么欺负人的。”

    什么鬼。傅攸宁捂住额头笑着瞪他。

    “我这两年在光禄府有仗着官阶比你高,就对你作威作福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,”傅攸宁羞愧地垂下头,止不住满面笑意,边走边反思,自己这种欺负新近同门的心态,实在是要不得,“哎呀,其实,那不过就是一种说法,又不会真的叫你做什么。好了好了,你放在心里尊敬也是一样。”

    因为是梁锦棠,她才会欺负的。

    不知为什么,她就是觉得,他会让着她。

    梁锦棠目光放得远远的,并不看她,唇角却也是忍不住的笑意:“你得知道,即便将来不再是威风凛凛的梁大人,小爷也始终是上面的那一个。懂?”

    啥?

    咦?

    “喂!”傅攸宁忽然尴尬地捂住脑门,顺手就去推他,“你你你……不要再说话了!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,她又后悔了。

    她暴露了!

    真是尴尬。

    说好的脑子慢呢?怎么这句话一下就听懂了呢?傅攸宁你成长的过程中到底遭遇了些什么?

    傅攸宁对自己感到绝望,她怀疑,自己从前偷偷看过的那些X宫秘戏图有毒!

    梁锦棠乐得看她想恼羞成怒地想把自己推开又推不动的窘样,强忍着笑意:“我就喜欢你这样一点就通的姑娘。”

    傅攸宁脸红到快燃起来,绝望之下飞身奔了出去。

    她心中泪流满面地想,好了,今后在梁锦棠面前,不用做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