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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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江家的事情解决了,石曼生从顾老板那得了笔相当丰厚的“诊金”。就算接下来十年不卖相思阎罗,她和师叔的生活都绝对没有问题。她本想好生庆祝一番,可偏偏师叔还没回来。

    唉……看来丁家那边的消息挺难找。

    于是,现下家里空荡荡,就她一个人,顿觉无聊十分。

    正当石曼生无所事事的时候,那人,来了。

    这一次,柳木白不是一个人登的门,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。护卫年纪不大却偏偏留着八字胡,一脸肃穆神色,走路目不斜视,脚下生风,一看就是个练家子。他手里还捧着一个大花盆,花盆里头有一株植物,长得很精神,模样很眼熟。

    这是……

    石曼生的视线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,一看之下眼睛都睁大了一圈——钩吻草?还结了果了?在青州竟然也能找到活的钩吻?

    “喜欢吗?”见石曼生目不转睛盯着那花瞧,柳木白嘴角缓缓上扬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抬头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那花,越发相信以前自己和此人确实交往颇深了。能知道她喜好这一口的确实不多。钩吻,又名断肠草,她擅长使毒这一点知道的人少之又少,很多人只以为她是个医师,当初在京城她也是装作医师治了伍家后人,就和之前治江浅一样。

    只是两人现在身份尴尬,她若收下怕是有些不妥。可是这钩吻草又实在是很难得,太难得了。

    ——嗯,很不妥,她不该收。她确实很不该收。

    不该收……

    不该……

    “就放那儿吧,端着怪累的。”

    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屋檐下头,石曼生听到了自己忠于内心的声音。唉……

    柳木白笑着点了点头,那八字胡侍卫依言抱着花盆放到了屋檐底下,而后退了几步,恭敬的站在院门内侧一角。

    吃人嘴软,拿人手短,此时此刻,石曼生若要再说送客,就太说不过去了。

    “柳……柳大人,这边请。”联想到此人青州府尹的身份,石曼生侧身引他去了正厅。

    听到她的称呼,柳木白眉间一挑,而后从善如流地应了声,“劳驾了。”

    进到正厅,石曼生说了句稍等边往厨间去准备茶水。好在平日里顾艺灵也会时不时拜访,家里还是备有些茶叶的。不然,就她和师叔两人更欢喜用花草来泡水喝。

    泡好茶,端着茶壶杯子,远远看见那个坐在正屋中央一派天然风姿的柳大人,石曼生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丫鬟,就是端茶递水捶肩膀那种……

    莫名地,她心下就有几分膈应,尤其在路过院门,不小心看到那护卫的衣裳料子都比自己穿的好上一截时,这种不爽愈发浓烈起来。自己这模样,怕是连他家丫鬟都算不上。

    呵呵,钱财乃身外之物,富贵乃过眼云烟……

    现在是他扒着自己,又不是她上赶着要认他。换个思路,这般一想,石曼生顿时底气十足。

    “柳大人,请喝茶。”这个称呼太过疏远,两人此时都默认了石曼生已经知晓了他身份一事。

    柳木白笑着扶过茶盏,“叫我木白就行。”

    “不合适,毕竟您是官,我是民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我是官,你是民,那官家所言,还请如实照做。就叫我木白吧。”

    听他语气中带有无奈的笑意,石曼生没由来气顺了几分,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。看到吧,是他巴着我。兀自喝了口茶,她到底是换了个称呼,“柳公子是刚到青州不久吧?”

    “嗯,不久。”听她称自己柳公子,柳木白淡淡一笑——慢慢来,“在下也算是初来乍到,对青州不大熟悉,不知石姑娘近来可有空闲?在下有个不情之请,可否烦请石姑娘带在下领略领略青州风光?”

    石姑娘这个称呼倒是比先前那个“石头”让她自在了不少,但这邀约却是有些突然。

    石曼生做出一副为难模样,“最近怕是有些忙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不知下月如何?”柳木白微微笑道。

    她继续一副为难神色,“不巧,下月也有些事情,只怕是……。”

    “那下下月又如何?”柳木白接着问道。

    “下下月?恐怕也……”

    “下下下月又如何?”他笑着看她,问得不急不躁,似乎她怎么回答都无所谓。

    石曼生尴尬得耳朵都有些发烫。她明白,要是自己再说不行,他就能一直问到“下下下下……月”去。这么一直推脱,两人间倒像是打情骂俏一般。

    她正了正神,换了个说法,“我怕是近来都不大有空。况且,青州我也才来了一年,实在是没怎么玩过,知道的地方也不多。不过,我到认识个挺可靠的人,他月中应该就有空,柳大人要是想游玩,那人定会是个好向导,我可以帮您介绍一下。您看怎样?”

    石曼生打的注意是去麻烦金哥一日,顾老板那边应该是很愿意的——毕竟这可是带父母官游玩拉关系的好机会。

    柳木白闻言低头看向手中茶盏,修长的手指环过杯沿,被那白瓷衬得越加细润如玉,下垂的长睫在眼底投下阴影,“石姑娘,你我之间何须这般生分。”

    石曼生看到他的睫毛似乎颤了一下,声音也听着有些落寞——呃,怎么感觉自己在欺负人?明明吃了相思阎罗的可是她。

    一时间,屋子里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 石曼生不知道怎么开口,便索性眼观鼻、鼻观心。不说话挺好,各自喝茶就是了,无论气氛多尴尬,反正她现在是多说多错,沉默是金。

    一杯茶喝完了,石曼生马不停蹄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。而柳木白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,不紧不慢地粘在了她的身上,虚虚实实的目光不一会儿就让石曼生整个人如坐针毡。

    顶着视线,她面不改色地又喝完了第二杯。可余光见他杯中茶水丝毫未动,石曼生有些坐不住了。这人性子似乎很耐得住啊。终于,再给自己满了第三杯后,她决定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柳公子……”最好是直接找个由头送客。

    “你以往都直接唤我木白。只有生气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唤我。”

    呃……是吗?被一打岔,石曼生一时忘了自己要送客的初衷。

    “罢了。你都不记得了。”柳木白终于端起茶盏抿了第一口,视线淡淡看着远处,“为何不问我发生过什么?”

    这个……

    石曼生的视线开始游移,“做人何必总是拘泥于过去呢?”问了又怎样?反正她不记得,他说什么就是什么?她才不要问呢。

    “噔——”

    茶盏放在木桌上的声音,不重,但却惊得石曼生手一抖,差点把自己端着的热茶泼了出来。

    放下茶盏,柳木白竟然站起了身。

    她有些忐忑地端着茶坐在那里看着,心里暗忖是不是惹到眼前人了。然而,接下来的一幕完全出乎了石曼生的意料。

    三指指天,柳木白一字一句,缓缓开口。

    “我柳木白对天起誓,从未负过石曼生一分一毫,如有半句虚言,万箭穿心,不得好死。”

    ——这这这、这是什么情况?!

    石曼生手又抖了,茶水终是溅到了手背上,惊得她忙不迭放了茶盏。一番手忙脚乱之后,周围气氛渐渐变得似如千斤重压,压得她都快不敢喘气了。她忍不住一拍桌,突得地也站起了身。

    “啪——”

    你妹的!不带这么莫名其妙就发誓的!她可跟他一点儿都不熟!

    然而站起来之后,对上立在原处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柳大人,石曼生好不容易憋的一口气顿时就蔫了。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实在是……太认真了,认真中带着一份难以形容的的执着?反正,这样的眼神,记忆中她从未看到过。很显然,石曼生被他惊倒了。

    呃……她该说点什么?要不做点什么也成?

    柳木白这么发誓,摆明着就是告诉她,他俩之前都是误会,他在表明态度,亦是在逼她也给个态度,可是她又能给什么态度?吃了相思阎罗连人都不记得的她能给个什么态度?

    ——事情好像更难办了啊。

    厅里很安静,柳木白站在右位,石曼生坐在左位,相隔不过两尺,即远又近。对石曼生来说这距离太近了,但对于此时的柳木白来说,这个距离还有些远。

    他观她不休,她避之不视,却经不住心慌意乱,左右言他。

    “……这茶还不错,柳大人可要再续点?”她讪讪而笑,“要不,我再去拿点点心?”

    喝茶?倒茶?拿点心?

    看到她小心翼翼有些被吓傻了的模样,柳木白突然就笑了,笑得明月清悬,微风徐徐,忽然间便扫尽了所有凝滞。

    “石头。”他唤她,一如既往,“今日起,你我不提从前,只问来日。”

    怦怦。

    怦怦。

    怦怦……

    胸口的声音似要穿透耳膜,一声一声和着她的呼吸。

    那一刻,石曼生觉得自己要糟——柳木白这厮真真是个麻烦啊。

    不提从前,只问来日?谁要和他有来日啊。

    ~~~~

    三叶巷,金树院。

    几日后,夏近秋出门回来了,却发现石曼生那儿完全变了个状态,动不动就坐在池塘边看着锦鲤发呆。以往她看鱼的时候好歹还会做点事,不是喂鱼就是嗑瓜子,再不济还会拿本闲书打发打发,可现在什么都不干,就坐在那儿傻看。一副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的模样,跟没睡醒似的。

    “这是怎么了?我这才离开几天,你怎么弄得这么魂不守舍的?”

    “师叔。”看到来人,石曼生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,抬了几下眼皮,胡乱扯了个借口,“我没事儿。就是给江家那人治病有些累着了。”

    “累着了?”夏近秋一听,急急伸出手搭了她的脉,“可是有什么不妥?”身体这事儿半点马虎不得。

    石曼生也不反抗,任由师叔搭着脉。反正本来除蛊后,她的身子就会虚一点,所以她的话也作不得谎。

    “嗯,是有些气虚体弱。不过无甚大碍。多睡睡,吃点好,养一养就行了。”夏近秋放心了些。

    多睡睡?呵呵。

    石曼生内心叹息,面上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死样,整个人靠在廊柱上都快成一滩泥了。

    自从那日听了柳木白摞下的一堆话,她就各种难以与周公相会,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了。

    三天,三天!一共三十六个时辰!

    这三天,她总会不自觉去猜测、去揣摩——他那些话背后,会不会有些什么其他的意思……或者目的?他这么故意发个誓,会不会不怀好意?发誓也不一定都灵验的,会不会他就是随便说说骗自己的?

    越想越多,越多越想……然后就睡不着了。

    这怨不得石曼生,任谁被突然这么表白下都会愣神的,何况是她这个前情尽忘,好似从未动心过的姑娘家。更更何况,表白的竟然还是家世、长相、能力通通凤毛麟角的柳木白柳大人。

    唉……无边落木萧萧下,白云千载空悠悠。这两句诗怎么越看越顺,明明不是一首里头的啊。

    夏近秋看不得石曼生这样子,伸手把她扶正了,“精神点,有好消息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消息?”她现在是眼皮都懒得抬了。

    “丁家有信了。”师叔的声音明显挺高兴的。

    “丁家?”石曼生漫不经心,左耳进右耳出,跟着她的话重复了一边,没有任何反应。

    “是啊,还离着我们可近了,等你身子歇歇好,我们就去解决了这最后一桩,怎么样?”

    对上夏近秋探到面前笑意吟吟的面容,石曼生眨了眨眼,将刚才那通对话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,这才回过神,“丁家?!这么快?”

    “运气好。丁家目前只剩了个十四岁的男孩叫丁泽,跟着外祖过日子,身子目前似乎并无大碍。现在就在济州。”

    这是正事。石曼生来了些精神,“过几日我身子应该就差不多了。”十四岁,看来那蛊应该还没开始发作。要是想现在就去了的话,勉强一下也是可以的。

    “可要接来青州?”夏近秋询问到,毕竟青州这边花间阁都已很熟练流程,所需事物也很齐全。

    认真想了一会儿,石曼生抬起了头,眼睛下青色很明显,“济州倒是不远,要不,这次我们过去?”

    “过去?”夏近秋有些诧异,她这师侄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?

    “来回差不多就半个月,正好出门散散心。过几天就启程好不好?我好久都没和师叔出去玩过了,一天到晚闷在青州好可怜的。”她撒娇般扯了夏近秋的袖子,笑得一脸谄媚,只是配上那双一看就严重失眠的黑眼圈,显得很有些诡异。

    夏近秋心中一抖,同意了,“好吧。”

    得到满意回答,石曼生立刻耷拉下了眼睛,继续瘫靠在廊柱上。好困啊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三日之后,看着关上的院门,坐在马车里的石曼生伸手拦住欲要扬鞭的车夫,转头看向师叔。

    “要不……我们留个条子在门上?就说家里人出门了。”

    夏近秋白了她一眼,“你这不是明白着告诉贼吗?”

    她不死心,“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东西,可若是有人找却发现没人会不会……”担心?

    “哪有什么人找?顾老板那边你不是去了信说要走几日吗?”车夫还是顾老板帮忙雇的呢。

    算了。石曼生默默收回手,“确实。走吧。”反正那人也不一定会来。

    车轱辘滚了起来,马蹄击打着青石板,呱嗒呱嗒驶离了三叶巷。

    石曼生透过窗帘缝隙,看着街上人来人往,渐渐沉默了下来。视线漫无目的随着布帘起伏,景入了眼,入不了心。

    她没注意到,临街的巷口,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子站在屋檐下,不言不语,正目送着马车。如果她能仔细看上一眼,便会发现,此人正是那个与她碰巧共桌而食过的男子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马车从城南门出,一路向西南而行。济州本就不远,慢悠悠行上几日便到了。

    他们要找的人就住在济州下属的金乡县,羊山镇。

    郑吕伍商,古易江丁,一共八家,终于都要找齐了。石曼生数着手指,落在了最后一个“丁”字。等丁家的蛊也解了,这世上百里门的痕迹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。祖师爷布置的任务到她这一代总算是要完结了。

    进到羊山镇,师叔麻烦车夫去寻人问了下路,很快就知道了刘善家的具体位置,离着他们现在位置不远,也就一里来路。而这刘善便是丁家小子的外祖父。

    这几日,济州阴雨不断,使得田间的路很是泥泞。她们的马车刚走了没一会儿,突然被块大石一颠,偏了方向,轮子一滑,恰巧卡在了田埂下头,立时牢牢陷进泥巴里头,怎么拉都拉不出来。

    车夫忙活了半天未果,便打了声招呼,“我去找人帮下忙。”旁边正好有几家农户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石曼生站在田埂边上,看着四周与青州城里完全不一样的田园风光,只觉得气顺心畅。远眺之下,白云朵朵,碧天阔田,微微发黄的稻穗长势很是喜人。

    然而不远处,一户人家别样醒目。不是因为他们房屋造得高大,而是因为门口挂着的白纸,以及竖着的两个招魂幡。看来这家人是有亲人去世了。

    “太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“小事一桩。”

    车夫已经拉来了三个农家汉子帮忙,石曼生与师叔是女子,稍稍退到了一边。那几人齐心合力之下很快将马车轱辘启了出来,可以继续走了。

    别人帮了忙,不给点东西说不过去,但出门在外财不露富,石曼生便拿出预先准备的一些小食递给了车夫,他取了直接回头招呼了那些人,“我东家的小小心意,还请各位笑纳。”

    吃的东西,不嫌多,大伙儿毫不客气地都收了下来。

    车夫顺便问了句,“叨扰一下,不知那刘善家可是在前头?”

    一个个子不高,但身材很是壮实的络腮胡汉子接了话,“刘善?”他伸手一指,“就前头挂白布那家。”

    听罢,石曼生与夏近秋俱是心中一惊,忙又问了两句,这才知道,原来那刘善前几日下地的时候,摔了一跤,脑袋磕在石头上,人就没了。只剩下一个外孙打理后事,今儿个正是头七。

    石曼生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些,目光经不住转向了不远处的人家——也就是说,丁家的孩子现在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。